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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县城的记忆

来源:高台县人社局 作者:党龙 发布时间:2022-09-02 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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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大操场和电影院已不是现在看到的这个模样了,大操场还是在这个地方,但不是现在的塑胶操场;电影院也还是在这个地方,但也不是现在的这个影剧院。虽然这两处地方建设得今非昔比,但根植于脑海中的大操场和电影院,已在我的记忆中生根发芽,草茂根连,很多人,很多事,很多生活片段,反而历久弥新,是那样的生动鲜活,许多年了都挥之不去。如今的这两处新地方,却跟我有了距离感,我像是一头老牛一样,常常站在外围张望,反刍着若干年前的记忆。

在八十年代,每年总有一段时间,大操场会成为小城商业文化娱乐的中心,因为一年一度的物资交流大会会选择在大操场举行。

当听到要召开交流会的消息,最兴奋的除了家里的主妇外,就要数孩子们了。交流会的举行,临近县区、省市小商贩们的蜂拥而至,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带来品种多样的商品,满足着人们物质需要的同时,也使更多的人看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更有一些草台杂技团、马戏团来小城献艺,对一个个并不见多识广的小城孩子来说,像一个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无数渴望的眼睛注目。

交流会一般会在十月中旬召开,这个时候,秋收已经结束,农民们的腰包也开始鼓了起来,城乡居民也该准备冬天换季的衣装。在一座座钢管、帆布搭成的简易商店里,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服装和日用百货,在看惯了深蓝色、军绿色的中山装的年代,一件天蓝色的滑雪衫,一条土黄色的老板裤,一双白塑料底的黑布鞋,都引得无数人驻足回头,比划着许久,或买下或放着,兴奋或是依依不舍的离开。

更多的兴奋却是大操场中间用大眼的绳网围着的圆帐篷,一根高耸的木杆上挂着两个大喇叭,帐篷前操着南方口音的男子卖力地吆喝着节目的精彩,在《吉米,来吧》或是《热情的沙漠》的强劲旋律中,一个或两个身材火辣的比基尼女子伴着摩托车刺耳的轰鸣声,站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摇摆着水蛇般的腰肢,空气中充满着令人兴奋的因子。大人们关注着他们关心的节目,孩子们却完全被帐篷后面笼子里关着的狮子、老虎、黑熊和猴子所吸引了。这些只是在图片上看到的动物,突然之间就真实地站在了眼前,有点让人不真实的感觉。隔着网子围着开始讨论老虎的头上是不是真的有个“王”字,到底是狮子厉害还是老虎厉害,黑熊真的是盲人吗这类的问题,天马行空地想象着这些动物们演出的节目,一时间成了孩子们课余饭后讨论的热门话题。那新鲜劲远远超过了今天的《快乐男生》或《爱情公寓》。

当我真正坐在演出帐篷里的时候,简陋的座椅、并没有减弱我的兴奋。拱形的大蓬内热气腾腾,一束阳光从顶蓬中间的柱子间倾射下来,人群涌动升腾起的灰尘,在光影中不安地翻腾,像是一种期盼的隐喻,幸福地感觉到生活中充满着阳光。一溜儿铁架木板,构成了看台,场子中间用一个硕大的铁丝网,那是训老虎、狮子的场地,边上有一个铁丝做的球形网,那是表演摩托飞车的场地。暖场的节目是马术,一对男女牵着几匹马绕着场子骑行,特特的马蹄声中,他们腾挪翻转,让人眼花缭乱。看到进的人差不多了,停止了骑行,换身行头开始了训黑熊、训猴子。黑熊走钢丝,猴子骑车逗笑,老虎跳圈,比基尼女子将头或手伸进老虎狮子的口中做着亲密接触,让场内的人们唏嘘不止。

当主持人用夸张无比的语气宣布最后一个节目是摩托飞车时,场内炸开了锅。一辆小小的摩托,要沿着球形的铁丝网盘旋而上,是何等的绝技?在劲爆的音乐声中,我瞪大了双眼,盯着场中咆哮如雷的摩托,它飞也似的前行,侧身,平行绕着球形内壁骑行,一圈又一圈地转动。时间在惊叹中被拉长了,又在急行中被追赶着。

若干年后的回忆,最深刻的还是小伙伴问我,那摩托为什么会飞檐走壁时,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因为那摩托加了飞机油,而至今我却依然疑惑,那摩托为什么会飞檐走壁!

电影院与《少林寺》

电影院是在一个老庙的底子上修建的。

听老辈人说,红西路军血战高台、折戟河西时,这个庙是红军的指挥所,死伤红军无数。在“文革”期间,这里上演了一幕幕武斗的闹剧甚至悲剧,最终拆了老庙,用老庙的木头建成电影院。听这些时,我总感到后背发凉,觉得电影院里有种阴森的感觉,更让人感到悚然的是那个总是在黑乎乎的空间里亮着一星点儿红灯的叫太平门的通道,像暗夜里鬼怪狰狞的眼睛,使人不自觉地想起了医院那个摆着停尸床的太平间的小房子。

八十年代初期,文化娱乐生活很乏味,但电影院是每一个孩子梦中的天堂。小城里没有楼房,而电影院里却有个二楼看台,坐在二楼的看台上,趴在半身高的围栏上往下看昏黄的灯光下攒动的人头,仿佛是在看一个阳光下的蚁穴,拥挤喧杂而又热闹。孩子们决不会错过电影开始前的这段时间,一个个上蹿下跳地找着同伴,一会楼上喊着同学的外号,一会楼下抓一把朋友的衣衫,总会抓紧这段时间开心地疯一阵。孩童的哭声,呼朋唤友的叫声,谈天说地的笑声,嗑瓜子的响声让整个影院像沸腾的火锅,只有在整个影院的灯暗下来后,才会慢慢腾腾地停下来,只剩下电影的对白和音乐,成为生活这盘涮菜的蘸料,或让人唏嘘感慨,或让人捧腹开怀。

因为自己是一个怕黑的孩子,灯光的黑暗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惧,而射向银幕的那一束光,却让我看到了黑暗之外的光明世界。我越来越迷恋上了电影,常常会在电影院门口溜达,趴在两边的宣传橱窗前看宣传画,看每月的放映计划。碰到心仪的电影,我会在门口轻轻牵着一个陌生人的衣角往里溜进去,也会跟几个同学联系好买一张或两张票,从另一个门的门缝中塞出而混进去。为了看一场电影,我们绞尽脑汁想着招儿。

一部《少林寺》看了三遍,跟父母看,跟邻居看,自己溜进去看。当看到第三遍时,觉得自己就是身手敏捷的觉远,在闪、转、腾、挪间,成了天地英雄,英雄的欲望像是不断吹着的肥皂泡,渐渐膨大。在《少林寺》《木棉袈裟》《少林俗家弟子》《武当》等一批电影上映之时,小城的儿童、青少年英雄欲望达到了一个顶峰。恰逢严打,一批人因为在电影院里或是门前打架闹事被判刑收监,公捕大会就在电影院隔壁的大操场举行,我挤在人群中看着那一张张被绳索捆得脸色发白的脸。当呼啸的警车在大操场绕一圈后驶过电影院大门时,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也是一个爱看电影的半大小子,他朝电影院望了望,一幅似哭似笑的表情。他只是学电影中的侠士踢了别人一脚,扇了一个耳光,因寻衅滋事而被捕。

多年以后,当我坐在家里看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时,突然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电影,又仿佛是曾经的一个谶言。

脑中突然迸出了泰戈尔的诗句: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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