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三六年十月，我五军、九军、三十军渡过黄河，执行宁夏作战计划。渡河不久，中央改变了宁夏作战方案，命令西路军单独执行建立河西走廊根据地的任务。在西路军总部的直接指挥下，五军于一九三六年的最后一天攻占了临泽、高台，并参加了历时八昼夜的高台血战。到今天为止，历史已经过去近半个世纪。但当年血战的情景仍经常浮现在我脑海里，高台血战牺牲的战友们更令我日夜难忘。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三十日，我红五军奉西路军总部的命令，从甘肃山丹县出发，当天黄昏顺利地攻占了临泽县城。随即军首长又决定，三十九团一千余人，四十五团九百余人，骑兵团三个连二百余人和军部机关直属分队特务营辖警卫连、侦察连、通信连(欠电台)等共计两千八百余人，以最快的速度奔袭高台县城。据悉当时盘踞在高台县城的国民党匪帮共一千余人，经过几分钟的战斗，我军俘获敌官兵及国民党县政府人员共五百多人，其余残匪匆匆向西逃命。还有零星散兵游勇隐蔽在县城内阴暗角落，窥测我军动向，乘机进行阴谋破坏活动。
我军进入高台县城后，立即进行了战斗布置。兵力分布是：三十九团驻守西关，四十五团守城南，骑兵团守城北，军指挥部驻天主堂。
除上述战斗布置外，我四十五团还以一部分兵力控制了东关及东南角的一个庙(约三十公尺高的一个小制高点)。三十九团也控制了东关，军部及直属分队均住在天主教堂及原县政府附近。
(二)
当时正是寒冬腊月，到处是冰天雪地。高台县城南面是白雪皑皑的祁连大雪山，气温低达零下三十多度，城北是距古长城不远的沙漠地带。我军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部队物质条件很差，进城时干部战士还穿着单衣和短裤，急需休整补充。尽管如此，我军仍严格执行毛泽东同志为我军制定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红五军的干部和战斗骨干大部分来自中央苏区和鄂豫皖革命根据地，是一支具有光荣传统和严明纪律的部队。部队在向高台进军之前，董振堂军长曾下了一道极为严肃的口头令，提出三条严格要求：(1)进城后在老百姓没有起床开门之前，不准任何人进入民房；(2)不准杀害俘虏，不准搜俘虏腰包；(3)不准拿群众一针一线。部队占领高台城后，夜宿街头，不入民宅。天亮后，群众打开门窗看到这种情景深受感动，有的逢人便说这是一支“仁义之师”；有的当即转身进屋给红军烧水；有的拉着红军战士到家中去取暖；有的马上生火做饭给我们吃......使我们深受教育和鼓舞。
我军入城后立即开展了群众工作。召开群众大会和各界开明人士座谈会，宣传、发动群众，没收土豪劣绅的财产分给劳苦大众。同时进行扩大红军工作。高台人民长期以来深受国民党反动派的压迫和剥削，因此，获得解放似在黑暗中见到了太阳，热烈拥护工农红军，许多人踊跃报名参加红军。仅我四十五团，在几天内就有五百二十八名新战士入伍。
经过短暂的训练，他们就拿起武器投入战斗。但由于我军进入高台城时间短促，对该城内的许多情况了解不够，对参军人员缺乏严格审查，因此混入了少数原国民党政府的潜伏人员和奸细。在我军和敌人作战的关键时刻，这些坏蛋里应外合，调转枪口从背后杀害我战士数人。这也是高台战斗失利的主要原因之一，这一沉痛的历史教训我们决不能忘记。
（三）
扩军后，随之又遇到新的困难。我军从江西出发长征以来，武器弹药均未得到补充，在战斗中缴获敌人的武器弹药也十分有限。我四十五团平均每支步枪支有十三发子弹，机枪每挺不到一百发，炸药和手榴弹也不多，扩充人员之后，武器弹药更加奇缺。为了消灭敌人保存自己，我们进城后就立即组织该城所有铁匠、木匠赶制大刀、梭标、铁叉、铁棒以及木棒等武器，同时发动群众广泛收集民间散落的大刀、铁叉以及农民生产用的锄头、木叉等，还用水桶装上水，结成冰砖后当作武器与敌人进行战斗。这些土造的武器在整个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杀伤了大量的敌人。
我军占领高台县城的第二天下午，追击我军的敌军部队像一群恶狼似的相继赶到高台城外。一群群青马，黄马、白马在城外窜来窜去，搞得尘土飞扬，乌烟瘴气。敌率将高台县城团团围住，而且不断增兵。据当时我们所了解，敌率中有马步芳、马青、马彪、马禄各一个旅及胡宗南部的一部分，加甘州、肃州等地的地方民团，共计一万六千余人。其主力用于城西，企图组织我军西进；其次是放在城东和城南，以切断我军与临泽等地红军和红西路军总部的联系。敌军乘我长途跋涉，立足未稳，匆匆布置后即开始向我军发起进攻。敌采取由袭击到强攻的战斗手段，连续攻城三十余次。尤其在后阶段八昼夜的大血战中，战斗的激烈程度是我军长征以来所罕见的。因我军装备差、弹药少，部队连续作战时间长，消耗大，经过多次激烈战斗和反复争夺，三十九团控制的东关小庙制高点失利，坚守该阵地的一个加强排三十名干部战士全部壮烈牺牲。东西两城楼均被敌人在战斗中纵火烧毁，驻守东西城关的部队不得不撤至城内坚守。高台城墙不高，也不坚固。尽管如此，全军上下一条心，誓与敌人血战到底。部队沿城墙每隔两米挖一个单人散兵坑，白天主要由战士坚守，夜间以干部为主。为了防止因过于疲倦而遭受敌人偷袭，上从军长起，下至每一个守城战士，每天晚上都用接力办法，每隔五分钟就互相传递一根约一米长的木棍，以示提高警惕防敌袭击。
敌人进行多次攻城战斗，均被我军击败。敌军伤亡惨重，城墙外四周遍地可以看到敌人丢下的伤兵和死尸。无论是白天或黑夜，都能听到城墙下面敌人伤兵奄奄一息的哀嚎声。我们为了瓦解敌军和实行革命人道主义精神，有时也从城墙上投下一点食品让敌人伤兵充饥，但不能挽救其冻死、饿死在城墙下的命运。
严峻的时刻到了。在最后激烈的八昼夜大血战中，敌人在密集的炮火支援下，曾四、五次爬上城墙。我英勇的红军战士用大刀、梭标、铁捧、土砖、大冰块、开水等一次又一次把敌人杀了下去。城墙上血迹斑斑，弹痕累累，我军毙伤敌人共计二千余人。
由于敌众我寡，我军坚守的又是一座孤城，所以情况发展对我们十分不利。一方面是敌人源源不断地向高台增兵，补充弹药；另一方面是我军处于受敌包围的被动局面，与总部又联系不上。五军当时仅有的一部无线电台被军政委黄超强留在临泽后方，由此我军进入高台县城后，就失去了与西军总部和临泽的三十七团等部队的联系。虽然军首长和我们想尽一切办法，千方百计地派出得力干部多次化装出城去找总部和临泽部队联系，但均未奏效，令人十分焦虑。面对凶残的敌人，我们没有任何别的选择，只有坚守阵地。大家深信徐向前总指挥等总部首长一定会派兵援助我们。事实上总部曾派出骑兵师几次来援，而且还牲牺了两位师级干部，但均未达到增援目的。战斗持续半月之久，我军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处于弹尽粮绝的境地。加之混入我军的少数反革命分子和敌人密谋，里应外合，形势对我更加不利。一九三七年元月二十日凌晨，天空乌云翻滚，地上风雪交加，敌人集中大量的火炮和兵力从四面八方发起总攻。经一度极为激烈的战斗，城西南的三十九团阵地被敌人打开缺口，顿时敌人像一群群疯狗一样冲入城内。我军广大指战员发扬了英勇无畏的革命精神，在大街小巷与敌人顽强拼搏，枪炮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全城。你冲我杀，打成一场难分难解的大混战，敌我双方伤亡都很大。高台城内血流成河，满街遍地都是双方伤亡人员。战斗到下午三点左右，逐渐停止了枪炮声。
在这场恶战中，我军二千多名英勇的红军指战员除极少数同志突围外，绝大部分同志为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其中有一九三一年江西宁都起义的主要领导人之一的董振堂军长，他原在国民党军队中当旅长，是中共正式党员，是一位德才兼备的高级指挥员，作战沉着、勇敢，他的牺牲是我党我军的一大损失。牺牲的还有和他一同参加宁都起义的两名警卫员及军政治部主任杨克明，军供给部长傅兰荪，卫生部长陈春甫，政治部民运部长盛茂吾，四十五团圆长叶集本，因政治处主任罗福祥，刘、彭两参谋长及三十九团政委、参谋长等。因时隔四十余年，对当时光荣牺牲的英烈难以一一记全，为此使我深感不安。建议组织上设法进一步调查核准后载入史册。这些英烈们有功于人民，应为后代缅怀。
今天正值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十五周年之际，在普天同庆的日子，作为随毛主席南征北战的老同志，更加深感今天的胜利来之不易，更加缅怀那些为革命捐躯的先烈们。在进行新的伟大长征中，我们需要继承和发扬我党我军的光荣传统，让年轻的一代在四化建设中懂得过去艰苦的战斗历程，去披荆斩棘，勇于开拓和探索，夺取新的胜利。
（四）
当时我任四十五团政委。在敌入最后一次攻城激战中，我左腿负伤，警卫员和卫生员将我扶到团部卫生所刚刚包扎好，就得知敌人已从西南角三十九团阵地破城而入。在万分危急的情况下，我因无法走动，被警卫员和卫生员扶到一老乡家后，他们匆匆和我分别不知去向，好在这位中年老乡把我隐蔽了起来。战斗结束几天后，他想尽办法掩护我出了城，历经千难万险，我终于在倪家营子找到了西路军总部，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部队里，见到了首长和战友，顿时心情万分激动，悲喜交加，泪水滚滚，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我的苦衷。
四十七年来，曾经掩护我的两位老乡常常在自己的脑海中浮现。由于他们营救，我才从虎口中脱险。我衷心地感谢党，感谢人民，感谢曾经营救过我的两位老人。如果他们今天仍健在的话，可能是白发老人了。我衷心地祝愿他们健康长寿，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恩情!
另外，据我回忆，当时参加高台战斗的部队人员除红五军上述部队外，没有任何其他单位进驻高台城参加这次战斗。
在高台战斗中牺牲的英雄们永垂不朽!
敬爱的董振堂军长、杨克明主任永垂不朽!
一九八四年十月于榕城。
